焦点之下

韩镫直到睡下，还在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对接下来一个月的美好集训生活遐想连篇，完全没有接受到一众队友们各种暗示的眼神。

卫天择早就对这个傻兮兮的蠢孩子放弃了，是福是祸，反正总归都是自家的孩子，集训的时候多罩着点，总不至于被这群外来的教官弄残了不是。

倒是平时最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江恺，百般不放心，各种试图去拉回自家小兄弟，最后还是被顾宣一巴掌扇回了营房：“你这是嫌姜教官的关注重点不够多是吧？！”

教官关注谁，谁一定会在这场集训中狠脱几层皮——这是集训定律之一。

傻乎乎的韩镫从而米参加过集训，根本不知道真正变态的教官，绝对不会在表面上显示出“我很变态”的表情，往往都是披着如姜明朗一般和蔼可亲的面容，等到对你的弱点有了足够了解，一项一项来扒皮训练，你有几个弱点，他就能扒你几层皮。

姜明朗显然对这个虽不在编制，却跟着一起参加集训的大学生兵，很感兴趣。

来天狼集训当教官，是任何一个教官军旅生涯里的一个重要挑战，如何能把这群早就经历过各种折磨摧残的兵中之王给训趴下，需要很高的智商和情商，甚至绝对强大的体能。

武警部队的体能和军队特种部队的单兵素质，孰强孰弱，很难比较，总的来说，武警部队对于人员学历的要求更高一些，单兵装备更优越一点，当然，同样年龄的体能，要稍微弱上那么一点。

所以姜明朗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咱们以智商取胜，用情商碾压。

一群十七八就入了军营封闭训练生活的大头兵，环境单纯，热血激情，即使出去执行任务，也更多的是定向打击，而非周旋追捕，和那些个狡猾奸诈的犯罪分子纠缠的机会自然也远不如武警部队来得多，纯粹玩体能不行，搞搞心机必然取胜。

什么？集训教官和队员们之间有什么取胜不取胜的？废话！集训的目标就是找出队员们的弱点，通过短期训练，将其强化补足，找不出来弱点，这教官还当个屁！不能把队员的弱点进行强化补足，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教官和队员之间不能明说的对抗，从集训开始，就壁垒分明。

一方死守所有薄弱环节，甚至以强掩弱，坚挺到底，一方试探每一个可能的切入点，如尖刀利剑一般狠狠扎入，形成突破口，将心理防线击溃，再进行心理到肌体的重塑。

激烈程度，不输于任何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韩镫美滋滋地抱着“教官真是个好人”、“和蔼可亲”、“温和有礼”、“文质彬彬”之类的感想回到营房，窝到床上憧憬起接下来的集训和综合评估，只要这个平安渡过，过完年的综合军演卫天择无论如何都得带上自己，好好学习一番，紧跟着的天狼考核应该也不是问题……

蛋孵鸡，鸡生蛋，蛋再孵鸡……韩镫的美梦很快就发展到了为张万年报完仇立了功，再狠狠把卫天择揍翻在地，踩着他的脸让他求饶，最后在大人大量地看在邻居的份上放他一马，大笑三声回他的后勤部去！气死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混球！

不过，这半夜三更的，滴滴叭叭地吹什么号啊这是！

韩镫虽然到了部队以后把起床气这种奢侈病给治好了，可也做不到刚进入深度睡眠时被惊醒还能付之一笑。

看了看手表，才刚刚三点！简直就是神经病才会吹的起床号！

神经病微笑着站在三号训练场的司令台上，身后一边三个，教官助理站成两排，手上掐着秒表，从吹号的第一秒开始计时，看着天狼兵们一个个安静地鱼贯而入，姜明朗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变化，依旧微微笑着。

卫天择和顾宣几乎是同时到的训练场，集合号吹响，第一分队去了第一训练场，第三分队毫无意外轮到第三训练场。

三十多条汉子，刚睡下三四个小时，正是最困顿的时候，要在三分钟内穿好衣裤，打好背包，并且集合完毕，当然不能算容易，只是卫天择带的这帮子兵，兵龄短的，也已经在天狼待了两年了，这种半夜三更吹起床号的把戏，早就不是初体验了。

只是当大家都跑进训练场时，心下都开始暗叫不好——韩镫没来。

以往要是有新兵，基本都住在一个营房里，手脚麻利的老兵起来时多踢几脚，连滚带爬的也能勉强赶上集合，就算灰头土脸一点，好歹教官挑不出多大的错处，也就不至于连坐。

没错，集训的时候，有人犯了错，或者是没做到要求，连坐是不二法宝。

换句话说，韩镫迟到，坏菜的且不仅仅是他韩小镫一个人，而是整个第三分队都要跟着挨罚。

如今韩镫因为还隶属于后勤部，一个人住在后勤那边的营房，先不说这起床号隔了两栋楼还能不能听见，光是这没人监督的情况下，第一次接受集训的洗礼，能不能有足够的意识和反应，按时到来，谁都没底。

这只前一晚上还得意忘形的小绵羊，如今是个什么状态，没人来得及有时间过去看一眼。

唯一有可能的卫天择和顾宣，也在心照不宣的“给点颜色瞧瞧”之下，保持了沉默。

姜明朗掐着秒表，三分钟一到，立刻大手一挥：“武装拉练。”

嗯，这一套看着很普通。

第三分队鸦雀无声地整好背包扛上枪，踏着整齐的步伐，冲向了夜幕深处。

韩镫这一个月来的训练没有白费，听到那一声声起床号时，总算没把号声给当做了催眠曲，尽管离得稍微远一些，也还是在猛然惊醒之后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表，再难压抑自己当个乖宝宝，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气哼哼地喘了两口气，猛然醒悟这已经进入了集训时间，唐一锦和江恺他们反复提醒的话瞬间涌上心头，赶紧连滚带爬地扑向床尾，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卷好铺盖，扎了个五花大绑式，狼狈地赶往训练场。

“韩镫同志，你迟到了。”笑眯眯地姜明朗晃着手上的秒表跟韩镫打招呼，借着明亮的月光，韩镫分明看到姜明朗龇着的牙上挂着一星子光，衬着夜色，令人产生相当不好的联想。

韩镫无端端地打了个寒噤，反复琢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喝了点小酒，没注意，把这位大教官给得罪了？还是这月色迷蒙，眼睛看花了？被卫魔狼虐多了，都产生幻觉了？

姜明朗倒是没让韩镫多琢磨，收了手上的表格和秒表，招呼：“走吧，拉练去，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

如此温和慈善的教官，夫复何求！韩镫简直要热泪盈眶，抿着嘴点头，一脸感动的样子，快跑两步跟上姜明朗的步伐。

集训拉练的速度，显然比平时日常训练拉练的速度要快很多，也不知道姜明朗是想早点追上大部队，还是就要求这样的前进速度，跑得倒像是在进行速度训练。

跑下山腰的时候，姜明朗没有走天狼原先惯走的那几条路线，而是沿着山腰，横着跑了一段，绕到了一处山坳。

但凡山坳，总是积水积雪积土积落叶的地方，加上多年陈腐，化出了一窝肥沃而又带着点腐臭的淤泥，恰遇上那个山坳流入一抹细细的山泉水，积在最低洼处，沤出了个没过膝盖的大泥潭。

姜明朗一直跑在韩镫的半个身位前，到了这里，照样行云流水地穿越过去。

只是，谁能告诉韩镫，为什么姜教官能脚踏实地地跑过去，到了韩小镫这儿，就是一脚泥巴一脚水地趟？而且，姜教官这脚下滑的那一下，真不是装的？

直到韩镫啪叽一声拍在烂泥潭里，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好的集训，好好的拉练，会变成滚烂泥？为什么好好地当个特种兵，需要带着一身腐烂恶心的味道？

姜明朗依然带着那朵温和真诚的笑：“小镫同志怎么摔了？我们得赶紧追上他们，否则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可是要挨罚的呀。”

语气宽和，比谆谆善诱的温柔老师也差不了多少了。

韩镫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狼狈得够可以，不但浑身上下沾满了臭泥浆，靴子里也满满地灌了两脚，手上、背包上，甚至脸上，头发丝里，都沾上了这味道刺鼻让人忍不住作呕的烂泥。

这要不是进入了大体力的训练日程，韩镫绝对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伸手左右呼噜了一通，除了把烂泥涂得更均匀更广泛一些，没有任何用处，韩镫直愣愣地看了看胸口肚腹以及腿上的烂泥，又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姜明朗：这会儿要是回去换一身衣服，能不能算合格？

姜明朗依旧微笑着，看着韩镫的眼神无比地慈祥：“赶紧跑，我可不能因为跟小镫熟悉一些就开后门放松要求啊。”

这话说的，倒也是。

韩镫抹了一把脸，准备提起点精神奋起直追，等到鼻子里冲进一股腐臭味儿，才懊恼不已：这是脑子秀逗了？居然忘了手上全是烂泥了！